郦道元塑像
在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史上，一部为仅有万字上下的《水经》作注解的《水经注》引人注目。它不仅篇幅远远超过了原著约30倍，而且在自然地理、人文地理、地名学等多学科领域产生的学术价值和影响，也远远超过了原著。因此，其作者郦道元被誉为“世界地理学先导”，享誉寰宇。而他是河北涿州人。
一
郦道元在《水经·巨马水注》中，以雅隽秀逸的文字，描述了故乡河北涿州郦亭之美：“巨马水又东，郦亭沟水注之……西带巨川，东翼兹水，枝流津通，缠络墟圃，匪直田渔之赡可怀，信为游神之胜处也。”是多么令人神往啊！
郦道元的父亲郦范在北魏王朝为官长达五十年，经历了五位君主，成为北魏王朝的重臣之一。这样一个家族，既为郦道元在政治上的发展铺平了道路，又为他研究学问提供了良好的客观条件和环境。
郦道元（？-527年），字善长，范阳涿州人。关于郦道元的生年，多有学者发表过不同的意见。如清代杨守敬在其著作《水经注疏》中论及郦道元生年时，认为是太和九年（485年）；赵贞信《郦道元生卒年考》认为是和平六年（465年）或延兴二年（472年）；陈桥驿则与赵贞信的观点相同，也认为是延兴二年（472年）等等。因为现在尚难确定，暂且存疑。
郦道元家乡被称为郦亭，是一个自然风景十分优美的地方。郦道元在《水经·巨马水注》中特别写了一段文字描述他的家乡：“巨马水又东，郦亭沟水注之，水上承督亢沟水于逎（同“遒”）县（县名，一为汉置，一为隋置，分别在河北省涞水县及定兴县）东，东南流，历紫渊东。余六世祖乐浪府君，自涿之先贤乡爰宅其阴。西带巨川，东翼兹水，枝流津通，缠络墟圃，匪直田渔之赡可怀，信为游神之胜处也。”家乡优美的自然风光，陶冶了幼年的郦道元，他日后所表现的那种热爱自然、热爱祖国河山的丰富感情，和上述《巨马水注》中所表达的热爱自己家乡的浓浓乡情，是完全一致的。
“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”所指正是郦道元的故乡一带。郦亭东去不远的楼桑里（今涿州境内），便是三国时期蜀国开国君王刘备的桑梓故里；黄金台是郦亭附近的又一处古迹，它记载着战国时燕国昭王敬贤礼士的感人典故；郦亭附近的易水岸边，是当年荆轲与燕太子丹引吭高吟“风萧萧兮易水寒，壮士一去兮不复还”的拱手壮别之处。刘备、燕昭王和荆轲等英豪雄杰的形象，同这片钟灵毓秀的水土一样，孕育着郦道元刚强弘毅的性格，为他后来能够在事业上胸有丘壑，大展宏图，执著地追求真理，在政治上廉洁、嫉恶如仇打下了思想基础。
二
历史上郦道元明明是为国捐躯的一代英豪，为何后来被《魏书》收入《酷吏传》？其中隐情又在哪里？
太和十八年（494年）郦道元初入仕途，随北魏孝文帝北巡，时任尚书郎，从此开始了他的仕宦生涯。他被擢升为御史中尉时，北魏已十分腐败，为重振朝纲，不畏权贵，“威猛为政”，致使“权豪始颇惮之”，但最终酿成“阴盘驿遇难”的扼腕悲剧。
为官五秩的郦范去世后，其长子郦道元继承爵位，被封为永宁伯。后来，郦道元随孝文帝北巡任尚书郎。
北魏后期，政治动乱，国力衰微。郦道元表现出了他在政治、军事上的卓越才干。在试守鲁阳郡时，当时因“蛮人”居多，不立大学，他到任后，“表立黉序，崇劝学教。”“道元在郡，山蛮伏其威名，不敢为寇”（引自《北史》）。
郦道元被擢升为御史中尉时，北魏已十分腐败。为重振朝纲，郦道元以“威猛为政”，虽然能够使当地“权豪始颇惮之”，但因此招致朝中权贵刻骨仇恨。司州牧、汝南王元悦是当朝孝明帝的叔父，一向狂妄不羁、生性猥鄙、酷好男风。朝中百官无不忌惮三分。他有一宠嬖之人丘念，依仗其权势胡作非为。百姓们视元悦如虎，视丘念为狼。郦道元查知丘念把持州官的选任，将其逮捕入狱。元悦知悉后，哀求灵太后下令赦免丘念。郦道元闻讯雷厉风行，赶在赦令之前，将丘念问斩。然后再上书灵太后，告发元悦纵容包庇丘念的罪行。元悦对郦道元更是恨之入骨。
几乎与之同时，从长安传来了肖宝夤将要谋反的消息，朝野震动。肖宝夤本是南齐王朝的宗室。南梁取代南齐时，他的兄弟都被梁武帝杀死，他只好连夜仓皇出逃，辗转流徙来到北魏。北魏王朝为了招降纳叛，立即给予他高官厚禄，并将南阳长公主嫁与他。之后他时时请兵南伐，屡建战功，官至相位。权势赫奕的肖宝夤萌生叛心，且叛乱的劣迹日趋败露。为了安定长安地区，孝明帝与众臣商议，决定派一名得力的大臣前往长安巡视安抚，打探虚实，以便查获其反叛朝廷的蛛丝马迹。元悦与另一嫉恨郦道元的侍中、城阳王元徵就鼓动朝廷派遣郦道元为关右大使，企图借刀杀人。果然肖宝夤以为郦道元去关中是为侦探追查他谋反的问题，更加猜忌、疑惧了，其僚佐柳楷劝诱肖宝夤索性趁机反叛北魏杀害郦道元，肖宝夤听从了柳楷的谗言，派遣部将郭子帙到阴盘驿（今陕西省临潼县东南）设下了埋伏。郦道元一行日夜兼程，进入雍州地界。路遇一高冈，其上建有一所驿亭，不料从冈后杀出郭子帙的一彪人马，将郦道元等死死围困于阴盘驿亭。亭上没有水源，郦道元只好下令挖井取水，掘地十来丈亦不得水，饥渴难耐，疲乏至极之际，郭子帙率军逾墙而入，郦道元面对敌人，“瞋目叱贼，厉声而死”，仍表现出刚毅勇猛的凛然气概。他的弟弟郦道阙及二子俱被杀害。肖宝夤遣其部下将郦道元等遗体运回长安，殡于长安城东。事后，朝廷追封郦道元为吏部尚书、冀州刺史、安定县男。长空雁孤鸣，秦山虎悲啸，夜空流星歘然闪过之时，一代英豪就此陨落。
郦道元是北魏著名的学者，地理学家，同时也是一位爱国将领、一代英豪。但他死后二十七年面世的《魏书》，竟然将他收于《酷吏传》，这不能不让人惊诧莫名！
无论是在《魏书》，还是在《北史》中，我们都没有见到只字片语的“酷吏”史实。所有的只是“威猛为治”“秉法清勤”的评陟。这说明郦道元所处的乱世必用重典，故“道元所在郡、山蛮（其时对山区少数民族蔑称）伏其威名，不敢为寇。”对待为非作歹的皇亲国戚。“道元素以威猛之称，权豪始颇惮之。”前者说明他是秉法清勤的能吏，后者则是刚正不阿的诤臣。增至612字的《北史·郦道元传》更记录了他“表立黉序（古代学校），崇劝学教”的教化之功。至于他“瞋目叱贼”，慷慨赴死的壮烈之举及死后的追封和“哀荣”。都表明了他是为国捐躯的一代英豪。
然而，《魏书》为何要将郦道元收入《酷吏传》呢？要解开这个疑案，其实也简单，答案只有两个字：秽史。秽史有二解：一为“歪曲历史本来面目的史书”；二为不光彩的污秽生活。《北史·魏收传》：“（魏收奉诏撰《魏书》）夙有怨者，多没其善，每言：‘何物小子，敢共魏收作色，举之则使上天，按之当使入地……于是众口喧然，号为秽史。’”首先《魏书》作者魏收便有着一部秽声四闻的人生“秽史”——其“好声乐，善胡舞。文宣末，数于东山与诸优为猕猴与狗斗，帝宠狎之”。然后他完全依凭个人的亲疏好恶，以信口雌黄、恣意臧否的态度来写史，能不是“秽史”吗？
《水经注》研究专家赵一清提出了更为具体和深刻的缘故：“（郦道元）何至列之《酷吏传》耶？恐素与魏收嫌怨，才名相轧故耶？”这个猜测看来并不是无根据的。魏收与郦道元素有仇隙，原来是他忌妒郦道元的才学和声誉，才如此用毁誉来陷害郦道元的！
三
《水经注》是一部享誉世界的地理经典。它不仅在自然地理学、人文地理乃至地名学等方面发凡起例，开历史之先河；而且在文学、语言学、历史学、考古学、金石学、文献学等诸多学科领域探赜索隐、钩沉致远，取得了令世界惊叹的卓越贡献。
《水经》是我国古代记载河流的专著，其作者历来说法不一，一说晋郭璞撰，一说东汉桑钦撰，又说郭璞曾注桑钦撰的《水经》。其成书年代，诸家说法不一，全祖望认为是东汉初，戴震认为是三国时作品，诸说尚难确认，不过大体应为汉魏之作。《水经》分为三卷，记载了137条河流，仅一万来字。虽然粗缀律绪，又阙旁通，以水流为纲，以行进的方式记述流域内的郡县，堪称条理清晰。
郦道元以《水经》所注水道为纲，着眼于《禹贡》所描写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版图广大的祖国，以属于全国的河流水系为基础，打破当时人为的政治疆界的限制。这充分体现了他希冀祖国统一的进步思想观念。
郦道元所载水体包括湖、淀、陂、泽、泉、渠、池等。今人赵永复查算达2596条，这一数字不仅远远超过了《水经》原书及其他前代的地理著作，而且也是后世学者所难以企及的。注文达30万字。涉及的地域范围，除了基本上以西汉王朝的疆域作为其撰写对象外，还涉及当时不少域外地区，包括今印度、中南半岛和朝鲜半岛若干地区，覆盖面积实属空前。
《水经注》除了对各种水体的记载外，这本书也涉及了不少自然地理学其他方面的内容。所记各种地貌，高地有山、岳、峰、岭、坂、冈、丘、阜、崮、障、峰、矶、原等，低地有川、野、沃野、平川、平原、原隰等，仅山岳、丘阜地名就有近2000处，喀斯特地貌方面所记洞穴达70余处。植物地理方面记载的植物品种多达140余种，书中还对各地植物生长的地区性分布进行了记载，描述了我国东部湿润地区的沼泽植被、水生植被的情况和西北干燥地区的草原、荒原植被情况。动物地理方面记载的物种超过了100种，对各地的特种动物，进行了详细地考查、记载，如伊水的鲵鱼，若水的象、犀、钩蛇等等不一而足，均具有珍贵的价值。
所记述的时间幅度上起先秦，下至南北朝当代，上下约两千多年。它所包容的地理内容十分广泛，包括自然地理、人文地理、山川胜景、历史沿革、风俗习惯、人物掌故、神话故事等等，真可谓一部地理百科全书。地理学家侯仁之教授概括得最为贴切：“他赋予地理描写以时间的深度，又给予许多历史事件以具体的空间的真实感。”
《水经注》真可谓包罗万象，在人文地理学方面，它几乎涉及了全部的分支学科，如经济地理学、城市地理学、社会文化地理学等等。其中经济地理学又扩展包括农业地理学、工业地理学、交通运输地理学等领域。如《水经注》在城市地理学方面的记载极为丰富多彩。全书记载的县级城市和其他城邑共2800余座，古都180余座，是研究历史城市地理的珍贵资料。书中还记载了大量的镇、乡、亭、里、聚、村、墟、戍、坞、堡十类小于城邑的聚落体系，约有一千处，对研究古代聚落地理有珍贵的参考价值。
地名学是研究地名的由来、语词构成、含义、演变、分布规律、读写标准化和功能，以及地名与自然和社会环境之间关系的学科。《水经注》的地名渊源涉及自然地理的因山为名、因水为名等十项种类，也包含了人文地理部门的人物地名、史迹地名等十四项类别，不仅引录了前人的规律性认识，而且还进一步归纳了一系列关于地名命名、更名的精辟见解，有些论述已上升到地名学理论的高度。
《水经注》这部学术著作非常注重语言文字的运用，从文学角度来看，它描绘祖国山川壮丽秀美的景色，同时记述各地的名胜古迹、神话传说、风土人情，文笔秀隽，脍炙人口，千余年来一直被人传颂。
《水经注》除了在地理学、地名学、文学等方面的杰出贡献外，在其他学科，如语言学、历史学、考古学、金石学、文献学等方面一样提供了值得珍视的丰赡资料，影响深远。
此外，郦道元在《水经注》中表现了大一统的爱国情怀以及民族自豪感，同时，对兴修水利工程功过是非的评价之中，对造福民众的水利专家如李冰、王景、西门豹、史起等清官循吏进行了由衷赞颂，而对为害黎庶的暴君贼臣及其弊政，予以了无情的批判和鞭挞，表现了崇高的思想境界。
《水经注》的内容、词章、体裁、版本、作者生平、引用文献等的研究逐步发展成为一门专门的学科，简称“郦学”。这与研究《红楼梦》而产生“红学”一样，只不过郦学渊源比红学早几百年。同时，郦学在域外也声名远播，硕果累累，获得极高声誉。日本学者森鹿三认为郦道元是“中世纪世界上最伟大的地理学家”。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（1833-1905年）称郦道元是“世界地理学先导”。如此赞誉，郦道元当之无愧。
（注：本文的撰写曾参考郭蕊编著的《笔著华夏——郦道元》）
京ICP证010042号京公网安备：5号
推荐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