冲着亨弗莱·鲍嘉的这句台词来到卡萨布兰卡的旅行者,或许会失望于里克咖啡馆在电影之外并不存在的现实。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,人们有机会在牙买加、那不勒斯、印第安纳波利斯、,任何一个出其不意的城市角落里,找到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霓虹灯招牌Rick’s Café。唯独不是白城。
1997年,凯西·克里格(Kathy Kriger)以美国派驻摩洛哥的身份,首次来到白城。作为一个每隔一段时间会重看一遍《卡萨布兰卡》的铁粉,她惊讶地发现,白城的城市复兴呈如火如荼之势,高档酒吧、不断涌现,可竟然没有人想过抢注Rick’s Café的名字,或者借鲍嘉和褒曼的噱头,开一间可供影迷凭吊的、提供杜松子酒的咖啡馆。4年后,她环顾四周,再次确认无人围绕这一点做文章,于是果断取出全部积蓄,盘下了一间背靠梅迪娜古城的殖民时代建筑。
白城是个奇怪的地方,从《卡萨布兰卡》电影上映的年代至今,它一直活在人们的想象中——我的意思是,这座城市的现实始终与想象有很大出入。在黑白电影里,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好莱坞空想的北非。里克咖啡馆的拱门下,有主义者、投机和亡命们所需的一切:酒吧,赌桌,舞女,歌手,完整编制的铜管乐队……人们各怀心事地啜饮着鸡尾酒,他们关心的是如何发起一轮新的地下抵抗运动,又或者,如何从黑市上拿到签证逃往美国。在咖啡馆的镶板门外,是尘土飞扬的街道和人头攒动的集市,一个被沙漠包围的空洞的地方,角色们甚至用上“腐烂”二字加以强调。而事实却是,1942年的白城,仍是法国海外殖民地王冠上的最耀眼的宝石,一个以新古典主义建筑闻名的大西洋良港。
“在1940年代,卡萨布兰卡是当之无愧的建筑实验室,这里有的是空间,有的是,更难得的是,这里还有建筑师们梦寐以求的无限自主决定权(Carte Blanche),裁量权,让他们尽情尝试在欧洲没有机会去做的大胆设计。” 在亚历山大城的阿拉伯科技与海运学院任教的建筑学家阿德勒·萨达尼(Adel Saadani)解释说。
不管是战前,还是战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,白城还有另外一个公开的身份——爵士乐手的乌托邦。迪兹·吉莱斯皮(Dizzy Gillespie)、易斯·阿姆斯特朗(Louis Armstrong)、约瑟芬·贝克(Josephine Baker)等人,都曾在此度过好时光。而在《卡萨布兰卡》电影里登场的钢琴师山姆的原型,极有可能是任何一个初出茅庐的天才。
1984年,白城的最后一家爵士俱乐部在民族保守主义的下宣告关闭,夜场经营一时间成了不被器重的行当。还有更令人沮丧的事发生。随着城市版图扩张,廉价、丑陋的高层建筑,以及迫切需要工作的乡村人口,成为城中心最常见的风景。上层阶级顺势搬到了城市边缘,在临近海岸线的新城另辟乐土。The Corniche滨海大道两旁的奢华酒店和餐厅,成了本地人最喜欢去的地方。夜晚的灯塔会无数次扫过海边的高层建筑,很奇幻,这场面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电影里的里克咖啡馆,也是几次被机场控制塔台的聚光灯扫过。
老牌殖民都会特有的神秘感,在“去中心化”的白城已经不太容易找到了。在古城里转悠,你会见怪不怪于社区与贫民窟比邻而居的景象。在服务于非穆斯林市民及游客的娱乐场所,乐队演奏的曲目不再是《随时间流逝》,而是柏柏尔作曲家的法语歌曲,或者Lady Gaga的电音神曲。当然还有一些让体面人不得不退避三舍的去处,震耳欲聋的肚皮舞音乐,满身脂粉味的,比起电影里跟鲍嘉的场子的“蓝鹦鹉”,只有更冶艳更。
2004年,凯西·克里格花费三年时间筹备的心血之作,就在这样一个下出现了。着北非与西洋文化杂糅感的白城闹市区,总算有了一个能让活得老派而精致的人们聚集在一起的地方。
电影里属于里克咖啡馆的一切,尽数被还原了出来,甚至细节更加丰富、线年代的装饰艺术风格建筑里。以棕榈树装点的庭院里放着一架1930年代的普里耶尔钢琴。庭院一侧的八角形圆顶建筑里设有多间餐室,弧形的拱门,摩洛哥式的圆柱,手工雕刻的木质屏风,天花板上的石膏饰片与黄铜水晶灯,餐桌上的串珠台灯,角落里的绿植,以及投射在墙壁上的阴影,一切都参照电影进行复刻过。甚至在咖啡馆的一角,还有一个一摸一样的轮盘赌桌。
在如此多的细节包围下,一个人很容易进入电影的氛围,开始想,“哎呀,也许1942年的事真的发生过!”
凯西·克里格在2012年出版的《里克咖啡馆:将传奇电影变为卡萨布兰卡的现实》(Rick’s Café:Bring the Film Legend to Life in Casablanca)一书中,记录了自己在咖啡馆筹备过程中以及开张头些年里的经历。期间有各种各样琐碎、难搞的事情发生,这在读者的意料之中。可因为叙述者是一位身在穆斯林国度的美国女人,并且拥有前的,这些故事读起来就像电影一样波澜起伏。
说起来,克里格开办这间咖啡馆的契机,跟911有间接关系。从那一年开始,美国出台了一系列针对穆斯林族群的制裁法案,很多人的命运因此改变。当时,克里格想到,自己或许能做点事情,至少告诉别人,像她这样一个孤身来到摩洛哥生活的女性,可以工作、生活得不错。这是一个友善而宽容的国度。梦见杀人不见血
她在梅迪娜古城的城墙下找到了一个破旧、散落着垃圾的老房子,建筑看起来不太像电影里的那一个。但好在,建筑残骸里包裹着一颗蒙尘已久的宝石,经过著名室内设计师比尔·威利斯(Bill Willis)历时两年的打磨,重新焕发出光彩。
因为之前在美国馆工作过,她比较不担心人脉的问题,自觉可以应付得摩洛哥的繁文缛节和官僚作风。项目不时陷入僵局,她发现,自己需要不断向首都拉巴特的电话求助,就像鲍嘉在电影里所做的一样。
克里格在筛选咖啡馆经理人选时,遇见了伊萨姆·查巴(Issam Chabaa)。后者提到自己会弹钢琴,克里格立刻让他在普里耶尔钢琴前坐下来,伊萨姆随手来一了曲《随时间流逝》。结果可想而知,他立刻被雇佣了。
从咖啡馆开业当年直到十四年后的今天,伊萨姆每周有几个晚上都会在庭院的尽头演奏爵士钢琴,同时他还管理着酒吧、餐厅的60名员工。总有客人会特意来到他面前,说出那句著名的台词——“再弹一次,山姆。”而他会傲娇的加以纠正,“我的名字叫伊萨姆。”
在大多数的夜晚,克里格会留在酒吧的角落里,喝着盛在高脚杯里的水,直到晚上11点离开。她说,如果鲍嘉还的话,也想把他安放在同一个上,“这儿有一个的角落,有一盏非常舒适的小灯,你可以很清楚看到谁走进来了。”
自咖啡馆打出名堂之后,这里成了一个真正的文化大熔炉。午餐和晚餐时段,门外永远泊着一排宝马、奥迪,通常还有几辆旅游大巴尾随其后。楼上的五间餐室里,随时可看到不同肤色的面孔,意大利人、英国人、美国人、中国人、哥伦比亚人、智利人、法国人,还有操着俄语,却透露自己来自何处的神秘来客。塞尔维亚驻摩洛哥大使也是常客之一,按照惯例,她会在美式轮盘赌桌旁坐下来,但这么做只是作秀,因为在摩洛哥赌博属非法行为。
“里克夫人”渐渐变成克里格的第二个名字。一开始是因为常客们喜欢这样跟她打招呼,到后来,她决定处理掉美国的资产,以咖啡馆为支点,把白城当作真正的家一样生活。与丈夫离婚后,她重新用回了娘家姓名,可这不比“里克夫人”更容易让人记得。在上个月,接受《纽约时报》记者罗德·诺兰采访时,克里格提到自己已打算在里克咖啡馆里度过余生。也许,有句话她没能说出口,就像亨弗莱·鲍嘉在电影里说过的那样,“我将死在卡萨布兰卡。这是个好地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