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摘要]因为一个28年前寄存在巴黎的行李箱意外现身,晚年的海明威写下了《流动的盛宴》一书。在书里,他称:“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。”今天,腾讯文化作者重返现场,在巴黎寻觅海明威留下的痕迹。
腾讯文化 王晟 发自法国巴黎
每年,巴黎接待约3000万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。其中,有多少人是被海明威《流动的盛宴》这本书并吸引而来?恐怕没有人统计过。但无可否认的是,《流动的盛宴》在许多目中塑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巴黎。
在海明威的笔下,1920年代巴黎的花园、咖啡馆、书店、餐厅、酒吧,以及聚集其中的“全世界最有趣的人”,都活脱脱展现在人们眼前。书中展现的海明威与其第一任妻子哈德莉的爱情,更为这座以浪漫著称的城市增添了浓浓的一笔。
但又有多少读者注意过,即便是对于海明威自己,在他写作《流动的盛宴》的1950年代,巴黎也早就不是三十年前的那个巴黎了。
海明威1923年的护照照片
28年前的行李箱催生一部回忆录
1956年11月,欧内斯特米勒海明威(Ernest Miller Hemingway)在有生之年最后一次来到巴黎。尽管两年前获得的诺贝尔文学把这位美国作家推到了荣誉的顶点,但这趟欧洲之旅使他本就糟糕的健康状况更加恶化,高血压、肝脏损害和动脉硬化一着他。正当他在丽兹酒店停留、准备喝上一杯的时候,一位资深的行李员认出了他,过来请求他把箱子拿走28年前,当准备和第二任妻子从巴黎搬到美国时,海明威把箱子寄存在了丽兹酒店的行李间。从此没人再动过这个箱子。
那是满满一箱的笔记和手稿。海明威兴奋地重新审视几乎整个1920年代自己在巴黎度过的时光。回到古巴之后,他开始着手写作回忆录《流动的盛宴》(法语版名为《巴黎是一个节日》)。
直到1961年7月2日用最喜欢的那把猎枪吞枪为止,在差不多五年的时间里,撰写和编辑这部回忆录,成为最让海明威痛苦,也最让他幸福的事情。尽管疾病、两次飞机失事以及一场火灾的后遗症不断地着他,但那段二十多岁时在巴黎疯狂、、充满的岁月温暖着他,他对第一段婚姻复杂的情感记忆,也让他生命中最后几年的生活在对比之下显得愈加乏善可陈。
这部回忆录,直到海明威去世三年后的1964年底才正式出版。
巴黎最初的落脚点
海明威是在小说家舍伍德安德森(Sherwood Anderson)的下移居巴黎的,当时他正准备和新婚妻子去罗马旅行。按照海明威的传记作者卡洛斯贝克(Carlos Baker)的说法,安德森提出这个,是因为“汇率的优势”为《星报》工作的海明威,在巴黎可以生活得相对宽裕一些。(一战结束后,从欧洲战场回来的海明威在生活过一段时间,去巴黎时是《星报》的海外作者。)
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,是因为“世界上最有趣的那些人”都住在巴黎。
1924年,海明威在巴黎田园圣母的公寓里
1921年底,海明威带着大他8岁的新婚妻子哈德莉理察逊(Hadley Richardson)抵达巴黎。海明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拉丁区作为落脚点,抵达巴黎的第一个晚上就入住了位于雅各街44号的雅各酒店(Htel Jacob)。这家酒店如今已改名为英国酒店(Htel dAngleterre),星级三星,房价将近300欧一晚,比一个普通巴黎工薪阶层月薪的十分之一多一些。
英国酒店
英国酒店房间内景
而杜拉斯的故居圣贝纳特街5号(这当然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)离这家酒店只有3分钟脚程,街的另一头便是花神咖啡馆。
在勒穆瓦纳红衣主教的家是一个有两居室的套间,没有热水也没有室内盥洗设施,只有一只消毒的便桶,用惯了密歇根州那种户外厕所间的人是并不会觉得不舒适的。但是这里可以眺望到美丽的景色,地板上铺一块上好的弹簧褥垫做一张舒适的床,墙上挂着我们喜爱的画,这仍不失为一个使人感到欢乐愉快的套间。
《流动的盛宴》
海明威和哈德莉后来在拉丁区的勒穆瓦纳红衣主教(Rue du Cardinal-Lemoine)74号四楼租了一间公寓,一直住到1923年8月两人短暂离开巴黎。
这里大概是海明威在巴黎最著名的故居了,大门被左边的书店和右边的服装店围在中间。大门左边的墙上很醒目地挂着一块牌子,写明了海明威的住所、居住时间等信息,并且还很自豪地标着:“这个街区是海明威当时很喜爱的一个街区,他的写作风格在这里成形,他和邻里亲如家人。”
在这块牌子的最底部,引用了《流动的盛宴》里的一句话“这就是我们在巴黎的青春岁月,我们最贫穷、最快乐的日子。”
直到今天,这句话都仍然是拉丁区学子们的真实写照。
笛卡尔工作室
随着最初几场寒冷的冬雨,这座城市的一切令人沮丧的现象都突然出现了:高大的白色房子再也看不见顶端,你在街上走,看到的只是发黑的潮湿的面,关了门的小店铺,卖草药的小贩,文具店和报亭,那个助产士二流的以及诗人魏尔伦(Paul Verlaine)去世所在的旅馆,旅馆的顶层有一间我工作的房间。
《流动的盛宴》
海明威在巴黎很快就融入了作家、艺术家们组成的文化人小圈子。一战之后,相对低廉的生活成本、欧洲历来在社会方面的宽松,以及没有禁酒令等因素,使得美国作家、诗人格特鲁德斯泰因(Gertrude Stein)、艾兹拉庞德(Ezra Pound)、詹姆斯乔伊斯等一批文化人纷纷搬到巴黎。海明威很快就和他们成了好朋友。
在巴黎,海明威也继续为他的写作生涯努力,他在笛卡尔(Rue Descartes)39号的顶层花60法郎的月租,租了一间小房间作为工作室。这地方离他在勒穆瓦纳红衣主教的公寓并不远。
海明威的工作室旧址 拍摄:王晟
每天,海明威从公寓出来,转过康泰斯卡普广场(place de la Contrescarpe),转到笛卡尔上,一直往前走,就能来到他的工作室。如今,康泰斯卡普广场因为连接着穆府达(Rue Mouffetard,巴黎最古老的街道之一),仍然是城中最热闹的旅游景点之一。
莎士比亚图书公司
当年的莎士比亚图书公司
在那些日子里,我没有钱买书。我从莎士比亚图书公司出借书籍的图书馆借书看。莎士比亚图书公司是西尔维亚比奇开设在奥德翁12号的一家图书馆和书店。在一条刮着寒风的街上,这是个温暖而惬意的去处,冬天生着一只大火炉,桌子上和书架上都摆满了书,橱窗里摆的是新书,墙上挂的是已经去世的和当今健在的著名作家的照片。
《流动的盛宴》
写作之余,海明威也喜欢阅读别人的作品。海明威笔下的莎士比亚书店并不是现在开在巴黎圣母院对面、游客们纷纷前往朝圣的那个。它开在奥德翁(Rue de lOdéon)12号,那时的老板是西尔维亚比奇(Sylvia Beach)。比奇对海明威很好,第一次见面就暂缓了他借书的租金。她让海明威借走了屠格涅夫两卷本的《猎人笔记》、戴赫劳伦斯的《儿子与情人》、康斯坦斯迦纳译的《战争与和平》,以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《赌徒》,她还邀请海明威夫妇去她家做客。海明威与詹姆斯乔伊斯的友谊也与这家书店脱不了关系。
二战时,人占领巴黎,莎士比亚书店关闭了几年。等到人被赶走的时候,比奇对开书店和做出版已经灰心丧气了。1951年,她把这块牌子转手给美国人乔治惠特曼。乔治选了现在的地址,重开了莎士比亚书店。
如今,奥德翁12号已经全无书店的任何痕迹,只有墙上的一块牌子提醒着人们:“1922年,西尔维亚比奇在这里出版了乔伊斯的《尤利西斯》。”
莎士比亚书店旧址
在巴黎最初的20个月里,海明威为《星报》撰写了88篇,亲历了希腊土耳其战争,和斯泰因、庞德建立了稳固的友谊,并且在斯泰因定期举办的沙龙里认识了毕加索、米罗等艺术家。1923年9月,他退掉了巴黎的房子,和妻子回到。10月,他们的孩子出生。在此期间,海明威的第一本书《三个故事和十首诗》在没有海明威的巴黎出版。
公园
公园梅第奇喷泉 拍摄:王晟
当你放弃了记者的工作,当你写一些没人看的故事的时候,当你饿着肚子,还要骗家里人说是跟朋友一起吃饭时,最理想的去处就是公园了。因为在观象台广场(Place de lObservatoire)和付吉拉尔街(Rue de Vaugirard)之间的上,既看不到也闻不到食物的味道。
《流动的盛宴》
观象台大街 拍摄:王晟
《星报》的工作使海明威厌倦。1924年,他辞了职,带着妻儿回到巴黎,搬进了田园圣母(Rue Notre-Dame des Champs)113号的新公寓(如今这里没有留下任何海明威住过的痕迹)。刚开始他没有工作,成了职业作家,经济上捉襟见肘,门缝里常常塞进来被退回的。
海明威在田园圣母街住宅前
公园确实是一个让人忘记饥饿的好地方,公园占地23公顷,风景优美,容易让人安静下来。公园于1612年由梅第奇(Marie de Médicis)皇后按照她的祖籍国意大利的花园风格修建。如今公园仍然是巴黎市民深爱的去处,人们在这里散步、晒太阳、午餐、跑步,或者像海明威那样,在梅第奇喷泉附近休息片刻。但有一件事是法律明确的,那就是抓鸽子海明威就承认,自己在公园人少的时候捕杀过鸽子,藏在儿子的婴儿车里带出公园,供一家人当晚餐。
丁香园咖啡馆
1909年的丁香园咖啡馆
当我们住在田园圣母113号的时候,在我家附近,没有比丁香园更好的咖啡馆了。这是巴黎最好的咖啡馆之一,这里冬天的时候很暖和,秋天和春天露天咖啡馆十分惬意。花园旁,在树荫和伊元帅的雕像下面,沿着大街的大帐篷下,也会有摆着美味的餐桌。
《流动的盛宴》
1925年的早些时候,海明威在14区的一间酒吧里遇到了斯科特菲茨杰拉德(Scott Fitzgerald)。彼时他刚刚出版了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。海明威在丁香园咖啡馆(Closerie des Lilas)读了这部作品,非常喜欢,并下了决心:自己下一部作品必须是小说。稍后他和妻子再度去西班牙旅行。这趟旅行了他,让他萌生了创作小说《太阳照常升起》的念头。
回到巴黎之后,海明威泡在丁香园咖啡馆里,用八周的时间完成了这部“海明威最伟大的作品”。
丁香园咖啡馆建于1874年,从十九世纪末期就是聚集的地方,作家左拉,画家塞尚,文学家龚古尔兄弟,诗人保尔魏尔伦、纪尧姆阿波利奈尔,超现实主义创始人安德烈布勒东都曾经是这里的常客。如今的丁香园仍然富贵华丽,收费并不便宜,每天都精心准备着迎接城中的贵客。而海明威们在此活动的痕迹早已被抹去。
1926年10月,《太阳照常升起》在美国出版,斯泰因根据这部小说提出了“迷惘的一代”这个概念,形容当时移居欧洲的美国作家群。
这部小说是在总结一个群体的生活,却又像是在预示着海明威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时期的终结:在小说的修改过程中,海明威认识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宝莲菲佛(Pauline Pfeiffer)。于是他分居、离婚、再婚,最终搬离巴黎。他和在巴黎认识的朋友的关系也日渐疏远,有些甚至反目成仇。
今天的丁香园咖啡餐厅 拍摄:王晟
重返巴黎
二战期间,巴黎解放,海明威再度回到这座城市。此时,他已经成为了需要卫兵守护的“贵重物品”。等到1950年代来访巴黎时,海明威已是住丽兹酒店和拿破仑酒店(如今酒店的底层名人廊里仍然存放着他的签名)等豪华酒店,去巴黎西部布洛涅森林的赛马道看赛马,在赛马场的餐厅里享用大餐的。
如今的巴黎,海明威曾经出没的那些地方或早已搬迁、歇业,或变成了越来越昂贵的消费场所。在距离巴黎歌剧院和丽兹酒店都不远的多努(Rue Daunou)5号,有一家叫做“哈利的纽约吧”( Harrys New York Bar)的美式酒吧。这里聚满了讲英文的客人,酒保挺着大肚子,穿着早年美国酒吧和理发店里常见的那种白色,为客人服务。酒吧的墙上贴着不少名人的照片,其中就有海明威钓鱼、和孙辈戏耍的照片。
哈利的纽约酒吧 拍摄:王晟
酒吧内的海明威照片 拍摄:王晟
当被问到海明威从前是否经常来这间酒吧的时候,酒保漫不经心地说:“只要是酒吧,海明威都去。”
在《流动的盛宴》里,海明威写到:“如果你有幸在年轻时待过巴黎,那么以后不管你到哪里去,它都会跟着你一生一世;因为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。”但又有多少人会明白,这句话里的“巴黎”是有所指的。尽管将近一百年过去了,巴黎的街道、房子甚至某些酒吧和咖啡馆都还在原来的地方,叫着原来的名字,但海明威所留恋的那个巴黎早已随风逝去,并且再也不可能回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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